有一次，我到基层学校调研，和几位乡镇学区的校长坐在一起热议学校管理。当谈到一些学校特别是高中学校，经常开除学生时，我说道：“开除学生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不仅对学生的成长不利，而且还给学校管理带来隐患。因为学校里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往往和被开除的学生有关。”一位校长站起来说：“我不赞成你的观点。我觉得学校开除违规学生，是在给你们上级领导担责任。”我大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那位校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我讲起了他当校长以来的经历：“我当校长已经有20年了，处理过多起大大小小的学校安全事件，感悟颇深啊！十几年以前，如果班里发生了伤害事件，班主任告诉校长，校长会说‘没关系，我来处理’，校长处理不了，告诉学区的大校长，大校长会说‘没关系，我去协调家长和村干部’。依此类推，逐级都在承担责任，逐级都在主动解决问题，在这种环境里，多么大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位校长接着又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彻底发生了扭转。现在，班里出了事，班主任能瞒则瞒，因为被校长知道肯定是要挨骂的，校长也是极力隐瞒，因为向大校长汇报后，不仅得不到谅解和支持，还会有一大堆文件摆到你面前，肯定会说‘上级发了这么多文件，你们怎么就置若罔闻呢？我又给你们开过多少次会，讲过多少次话，你们怎么就当耳旁风呢？怎么就贯彻落实不好呢？对你们这种行为一定要追查责任，严肃处理’。依此类推，似乎逐级都在推卸责任。我觉得把有隐患的学生及早开除，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将事故消灭在萌芽状态，难道不是为你们领导担责任吗？”我很难接受他的这种偏激观点，但一时又找不出正当的理由说服他。

  那次调研活动虽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那位校长的一席话却深深地刺痛了我，逼着我不断进行深度的观察和思考。

  我不禁想起2012年暑期那次预防学生溺水事故发生的大行动。起因是，久旱的北方突降了一场大雨，已放暑假的孩子们经不住水的诱惑，纷纷到村边的池塘、河沟嬉戏玩水，这样就接连发生了几起学生溺水身亡事件。此事又很快被网络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这引起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马上行动起来，动用一切可动用的资源，采取一切可采取的措施，从上到下、严把死守，大打一场预防学生溺水保卫战。为此召开的会议，不仅规格最高，而且层层传达，次数最多；为此颁发的文件不仅种类档次最高，而且措辞最为严厉。已放暑假的老师们纷纷回到学校，逐一和学生家长见面，发放“学生安全明白纸”，签订“学生暑期安全责任书”，还建立了师生24小时不间断联系制度，每一位教师都要时刻掌控学生的日常活动状况。县乡辖区内所有水坑、河道的防守任务按职责全部划分到教育、公安、水利等部门和县乡村各级政府。一时间，“看水坑”成了乡村两级干部和校长教师的重要任务。

  整整一个暑期，“溺水”事故确实减少了，可学生的监护主体（我认为暑期内学生的监护主体已发生变化）模糊了，教师们的暑期生活“变味了”，教育部门应有的业务活动打折扣了。大家最为担心的还是明年暑期类似事件会不会再发生。我呢，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对于决策者而言，导致这次行动的根本动因究竟有几多“担当”和几多“推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