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 宾：许 涛 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司长

      罗伟其 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教育厅厅长

  主持人：刘华蓉 中国教师报总编辑

  1. 让乡村教师“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必须系统推进，依靠打“组合拳”

  中国教师报：从全国来看，330万乡村教师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可能在“下不去、留不住、教不好”，这3个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出现乡村教育“空心化”和乡村教师流失问题。请问《乡村教师支持计划》的出台能否破解这些问题？

  许涛：我国35%的初中、66%的小学、35%的幼儿园设在乡村，乡村学校是我国覆盖面最广的基层教学单位。数百万乡村教师坚守在条件艰苦的老少边穷岛等边远贫困地区，他们无私奉献，支撑起中国乡村教育的一片蓝天。近年来，党和国家在稳定和扩大乡村教师规模、提高待遇水平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政策举措，乡村教师队伍发生了历史性变化。但正如你所说，受城乡发展不平衡、交通地理条件不便等多种因素影响，乡村教师的职业吸引力仍然不够强，“下不去、留不住、教不好”的困惑依然存在，严重制约了乡村教育的进一步发展。

  《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围绕“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的工作目标，明确提出了今后6年加强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的4项基本原则和8项主要举措，打出“组合拳”，力求多措并举、定向施策、精准发力、标本兼治，力争使乡村教师来源得到多渠道扩充，乡村教师资源配置得到改善，教育教学能力稳步提升，各方面合理待遇依法得到较好保障，职业吸引力明显增强。

  中国教师报：去年国家出台《乡村教师支持计划》以后，各省份都推出了具体的实施办法。广东省是怎样贯彻落实《乡村教师支持计划》的？

  罗伟其：目前广东有农村教师50.1万人，其中欠发达地区县城以下的乡村教师37万多，占比超过70%，这一群体是我们特别关注的。

  广东已经结合地方实际制定了《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实施办法。事实上，在国家政策出台之前，广东从2013年就开始着力提高农村教师待遇，在全省实施农村教师津贴制度，且已经出现了县城教师主动到乡镇任教的局面。

  为了提高农村教师的素质，从2010年开始，广东省委、省政府每年拿出5个亿实施“强师工程”，其中40%用于农村教师培训。我们对教师培训工作提出了“三精”要求：一是“精心设计”；二是“精心管理”；三是“精准培养”，根据教师的不同经历和需求设计相应的培训课程。另外，在培训过程中采用多种形式，比如远程教育、跟岗培训、置换培训、名师帮带等，各种方式都在用。农村教师问题是系统性问题，简单处理解决不了，系统问题必然要用系统方法处理。

  在优化农村教师队伍结构方面，从2007年开始，广东探索大学毕业生到农村任教上岗“退费政策”。只要大学生承诺毕业后到县城以下地区任教，就逐年退还其大学期间的学费、住宿费。政策实施后，从2008年开始到现在，广东补充了4.2万名大学生到农村任教。本来预计他们在乡村服务4至5年会流动，结果去年底统计，98%的人都选择留下。

  所以，解决乡村教师问题必须打“组合拳”。

  许涛：确实，乡村教师队伍建设必须打“组合拳”，从各个方面共同加强。除了待遇问题，还有一些问题亟待解决，比如教师资源的均衡配置。教育部2014年下发《关于推进县（区）域内义务教育学校校长教师交流轮岗的意见》，对相关交流的条件、要求都作了规定，例如中小学教师每年交流比例应达到10%，城镇中小学教师评职称必须具有一年农村学校工作经历。

  职称问题也很重要。去年，国务院决定全面改革中小学教师职称制度，首次在中小学设置正高职称，以后中小学教师也可以评“教授”。评定职称时不再对乡村教师外语成绩（外语教师除外）、发表论文做硬性规定，而主要看教书育人的能力和水平，这是一个重大突破。

  我们还提出，国家要对在乡村学校长期从教的教师给予荣誉，比如对从教30年的乡村教师颁发荣誉证书。我们特别希望，整个社会都来关注这个高尚的群体，希望他们的精神能在社会上得到发扬。

  2. 提升待遇水平，最直接、最实在，最能撬动一系列政策杠杆，最能增强职业吸引力

  中国教师报：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特别提到要落实提高乡村教师待遇政策，让乡村教师“留得住”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待遇问题，广东省的具体做法是什么？国家在提高乡村教师待遇方面，有没有强有力的措施和办法？

  罗伟其：从2013年开始，广东按照平均每个教师每月500元标准给予教师补贴。从2014年起，津贴标准提高到每月700元，今年将提升至800元，明年提升至900元，后年将达到1000元。如果每月能给乡村教师1000元津贴，这一岗位的吸引力就会很强。实际上，根据调研，在津贴达到700元时，安心在农村任教的教师比例已经大幅度提升，找关系往县城调的乡村教师大幅度减少，而且开始出现县城教师愿意到乡镇任教的现象。实施津贴制度、改善待遇，对稳定农村教师队伍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许涛：这次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特意把乡村教师待遇问题提出来，再次体现了党中央、国务院对广大乡村教师的亲切关怀。教师队伍建设，特别是乡村教师队伍建设，最核心的问题的确是待遇问题。

  从全国来说，这几年有些地方变化非常大。湖南省凤凰县是国贫县，因为条件艰苦，大部分乡村教师都想离开，招聘乡村教师的时候，很少有人主动报名。但是从2009年开始，凤凰县委、县政府决定实施农村教师津补贴制度，到2013年，村小和教学点教师每月最少可拿到800元补贴，最高可达1400元，部分教龄长的村小教师年收入近6万元。从去年开始，当地缺少乡村教师的局面基本扭转，许多教师主动要求去村小任教，部分学校不得不采取竞争上岗的方式选拔优秀教师到村小任教。

  从这个例子可以清晰地看到，着力提升待遇水平，对乡村教师来说最直接、最实在，最能撬动一系列政策杠杆，最能增强乡村教师的职业吸引力。

  在提高乡村教师待遇上，《乡村教师支持计划》推出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举措。一是全面落实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乡村教师生活补助政策，让每一个符合条件的乡村教师都能享受到生活补助。现在已经使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乡村教师平均每人每月增加近300元。二是要求各地一定要依据《教育法》和《教师法》，真正落实已经出台的各项政策，依法保障教师待遇，包括社会保险、医疗、住房等福利。

  3. 在国家示范项目引领推动下，各地出台了许多惠及乡村教师的实实在在的好办法好政策

  中国教师报：为贯彻落实《乡村教师支持计划》，教育部在实施国家示范项目方面有什么动作？

  许涛：教育部制定的政策是在充分吸收地方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比如广东经验就给了我们许多启发。

  教育部定向施策、精准发力，率先实施了7项国家层面的重大项目。一是扩大实施特岗计划，将连片特困地区以外的中西部265个省贫县纳入实施范围。二是推动落实连片特困地区乡村教师生活补助政策。三是加快建设边远艰苦地区乡村学校教师周转宿舍。四是推动统一城乡中小学教职工编制标准。五是推动城镇优秀校长、教师向乡村学校流动，组织遴选首批19个示范区进行“县管校聘”管理改革。六是改革实施国培计划。调整聚焦方向，集中支持中西部乡村教师校长培训。七是加快筹备乡村学校从教30年教师荣誉证书颁发工作。

  中国教师报：《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出台后，各省份都拿出了自己的方案，而且许多省份都有自己的亮点。哪些是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

  许涛：《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出台以后，各省份跟进非常快，到今年1月份，全国31个省份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都出台了《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实施办法,实招硬招频出，亮点纷呈。

  比如待遇方面，西藏在每月1000元和1500元补贴的基础上，继续提高三、四类地区乡村教师生活补助标准；湖南将支持政策扩大到全省所有的国贫县和省贫县乡镇以下的学校。

  在编制方面，山东通过机动编制补充农村学校学科教师，特别是音体美等紧缺学科的教师，非常有效。江西、河北等地对工勤、部分管理岗位实行政府购买服务。云南配备心理健康教育教师，加强对寄宿制和农村留守儿童集中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

  在培养和补充方面，贵州省以“特岗计划”作为主渠道补充乡村教师，每年能补充8000名至10000名大学毕业生。新疆每年定向培养3000名“一专多能”的乡村教师。江西单列男性乡村教师招生计划，逐步优化乡村教师性别结构。

  在培训方面，不少省份有许多创新的做法，采取乡村教师容易接受的方式，把优质的教育资源送下去；另外，我们推进了志愿者项目、县级教师发展中心建设等，这方面广东已经领先了，浙江、江西也做得很好。

  在职称方面，河南对农村一线从教满30年，距退休不满5年的乡村教师专设职数聘任。海南、湖南将乡村教师高级岗位结构比例提高3%-5%。

  教师流动方面，四川规定凡是在城镇中小学任教满9年的教师，都应向乡村或薄弱学校流动，这个力度是空前的。

  教师荣誉方面，江西率先设计推出乡村教师荣誉徽章奖励，并在各类评比表彰活动中，单列乡村教师指标，同时予以倾斜。西藏设立乡村教师终身成就奖，表彰终身扎根乡村教育的优秀教师。

  国务院下发《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后，各地出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好政策，乡村教师非常高兴能看到这些好政策，非常喜欢这些好政策。

  4. 如何留住年轻的乡村教师，需要特别关注；实现教育现代化，不能落下乡村教育和乡村教师

  中国教师报：在解决了乡村教师的待遇、社会地位等问题之后，乡村教育还将面临什么样的新问题？如何进一步调动乡村教师的积极性，拓展他们的发展空间？

  罗伟其：现在的乡村教师队伍特别是乡村小学教师面临着阶段性问题，现有教师普遍年龄偏大，再过几年他们退休之后，许多年轻教师会来接棒。这些年轻教师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有更大的抱负，事业发展的诉求会更强烈。接下来，整个农村教师队伍建设，至少是广东农村教师队伍建设，我们要关注的一个重点，就是保护这批年轻教师的工作积极性，保护他们对事业发展的追求和渴望。

  中国教师报：我们了解到，广东提出要在2018年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乡村教育和乡村教师能不能跟着同步迈进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的行列？

  罗伟其：硬件条件基本上没什么问题，目前的核心在于教师队伍的水平和素质。在推进教育现代化进程中，广东对教师队伍建设的投入会比以前要高。我最希望农村教师队伍与城市教师的差距越来越小，而且我们也会通过多种方式提升农村教师素质，比如通过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的对口帮扶与交流，利用网上资源共同做教研等。

  广东区域之间发展不平衡，我们提出，发达地区要将资源开放给对口支援的欠发达地区，而且发达地区要将对欠发达地区教师的帮扶列入重点。所以，我们采用了跟岗培训的策略。而且，跟岗培训也要分不同类型，一部分是欠发达地区教师到发达地区跟岗，一部分是县里教师到地级市跟岗，一部分是农村教师到县城学校跟岗，逐级做。广东从去年起依托师范院校和有师范类专业的院校，打造了8个教师发展中心，对教师持续培训一两个月甚至一个学期，这样的培训效果更好。

  把教师队伍建设好，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就有了基础。

  5. 一分部署，九分落实，好政策必须落实到基层；用心、用情、用力，做好乡村教师工作必须竭尽全力

  中国教师报：听了罗伟其厅长介绍，我们真的觉得广东的做法特别实。下一步怎么让《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及各地实施办法在乡村生根开花？

  许涛：以今年1月各省份实施办法出台作为标志，新时期全面加强乡村教师队伍建设已经打通了“最先一公里”。下一步如何真正落地，形势仍然非常艰巨。

  未来几年，我们一方面将大力宣传各地的新举措、新亮点，营造全面推进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的良好氛围，凝聚部委协同、地方联动、全社会支持的合力。

  第二方面，要把示范性项目做好，发挥中央政策的示范引领作用。国家项目的示范效应现在已经明显地显现出来，还将进一步得到加强。

  第三方面更重要，一分部署，九分落实。从今年开始，我们会加大督查的力度，按照国务院文件的要求，每年开展专项督查，看看各省份制定的实施办法是不是落实到位了，特别是到年底的时候，要通过新闻媒体公开各省份的推进情况，晒晒成绩，找找不足。

  中国教师报：教育厅长、教育局长要管好一个省、一个市的教育，真的很不容易。罗伟其厅长对教育部特别是对教师工作司在乡村教师队伍建设上有什么期待？

  罗伟其：接下来围绕怎么更好地落实《乡村教师支持计划》，以及结合广东推进教育现代化的工作，希望从两方面能够突破。

  一是编制管理。全面提高教育质量，既要有教师数量上的充足，同时质量上也要达到要求，有这样一支队伍，才能真正实现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的“发展更高质量更加公平的教育”。如今，老百姓对教育的期盼更高了，如果教师队伍还是按照原来保基本运作的编制标准，肯定在提高教育质量的路上会碰到许多困难。广东就面临这个问题，如果编制还是按低标准，就会影响教育现代化的推进，影响教师质量的提高，希望国家对教师编制适当放宽一点。

  二是希望中央协调一下，将教师的调配权交给教育部门。

  中国教师报：许涛司长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用心用情用力推进教师队伍建设》，听说教师工作司的同志还与特岗教师结对子、到基层与普通教师同吃同住，体验乡村教师生活。您与基层乡村教师有没有直接交往？他们给您留下了什么印象？

  许涛：在推进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的过程中，我一直希望更多地了解这个群体，这5年我先后去了23个省份，每次出差都会留出一定时间与乡村教师接触，与他们交流，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的确，在这个过程中有太多的感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所处的艰苦条件和无私的付出，更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坚守的力量，这使我感到非常震撼。

  许多年轻的乡村教师完全可以选择去城市发展，但他们选择留在农村做特岗教师。来到农村后，他们迅速成为当地学校的骨干，甚至成为引领乡村文明的先行者，把文明的习惯、文明的风尚带到了乡村。在乡村生活、工作，他们自身的内心世界也得到升华。这让我们特别感动。在工作中，我们一定要把这样的感动化为用心为他们服务的动力，把对他们深深的敬意化为工作中的实际行动，用力推出真正能够让他们潜心育人的好政策。

  我们应该感谢乡村教师，乡村教师为中国教育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党和人民没有忘了他们，我们也没有忘了他们。我们特别期待乡村教师能够在党和国家的政策鼓舞和感召下，更加潜心教书育人，更好地培育祖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