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2月22日 星期三
一位来自省城的女教师,从19岁开始工作在远离家乡的山村教学点,一干就是36年。如今已年届退休,但她仍愿意留在这里教书,只因山里太缺教师。对于她,再多的荣誉和褒奖都不为过!面对荣誉,支月英很平静,获奖后推掉各种采访,第一时间回到大山里,她最想念的是山里的孩子们。短暂的荣耀之外,是漫长而辛苦的守望。山里人说,没到过这里,就不知道36年是怎样一种坚守。也有人不理解,说她“傻”,但她处之泰然,因为她收获了山里人最淳朴的敬重。对于她,对于像她这样无数平凡的、默默付出的乡村教师,我们应该给予多一些关注、多一些尊重。本期特别约请独家采访支月英的中国江西网记者戴炜亚为本报撰文。
支月英:只有坚守,才能有希望
□特约记者 戴炜亚

    “你跋涉了许多路,总是围绕着大山;吃了许多苦,但给孩子们的都是甜……36年,绚烂了两代人的童年,花白了你的麻花辫。”

    这是2月8日晚,在“2016感动中国十大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组委会对江西最美乡村教师支月英的颁奖词。

    支月英,一位平凡的乡村教师,36年坚守在江西省宜春市奉新县澡下镇的山村教学点,从“支姐姐”“支妈妈”到“支奶奶”,一张小小的山村讲台,彰显出她内心的大爱。

    获奖当晚,当记者独家连线在北京颁奖现场的支月英时,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孩子们了,我好想赶快回去看到他们。”

    没到过这里,你就不知道这36年是怎样一种坚守

    2月9日,记者一行陪着从北京回来的支月英,驱车到她工作的奉新县澡下镇白洋教学点采访。

    下午1时,从奉新县城一路驱车往澡下镇,沿着蜿蜒、狭窄的山路前行。下方就是笔直的山谷,前方则是一个又一个弯。

    “往前再走一点,拐弯要小心。”

    “这个弯有点急,要减点速。”

    “前面是会车点,要注意些。”

    虽然是坐在驾驶座后面,但支月英却准确无误地指引着前行的路。“现在这条路,我闭上眼睛也能记起每个弯了。”支月英淡淡地说,岁月的皱纹汇聚在她的眼角,也是弯弯的。

    从省城南昌到奉新县城,70公里,开车45分钟;从山下到教学点,15公里,开车50分钟。这样的路,支月英走了36年。

    “现在水泥路一直通到了教学点,好走多了,我刚来时这里还是泥巴路,一个坑就能把你颠个七荤八素。”支月英说。

    36年前,支月英只有19岁,她记得那时候如果要下山开会,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步行下山到车站,然后搭乘巴士,散会后就要马上往回赶,即便是这样,回到教学点也已经是夜幕低垂。

    1991年,月收入不到100元钱的支月英一咬牙,与别人合伙买了一辆1000多元的“雄狮牌”摩托车,这样她周末有空就能下山回家去看看孩子。虽然一周在家的时间还不到一天,那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但路上的滋味却谈不上幸福,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最可怜的时候是路上车突然坏了。

    一次,在回校的路上下着瓢泼大雨,支月英的摩托车突然熄了火,怎么都发动不了,她只好推着这辆比自己重不少的铁疙瘩前行,突然脚下一滑,摩托车压了下来,她趴在路边哭得像个孩子。

    36年里,支月英换了6辆摩托车,“雄狮”“洪都125”“东风”……“都是大马力的,不然爬不了这数不完的坡。”她说。

    “支老师,俺们服气!换个大男人都受不了这些。”村民李世平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1万多天呢,说起来容易,谁一天天过着试试!”

    不是看到希望才坚守,只有坚守才能有希望

    1980年,奉新县边远山村教师奇缺,19岁的南昌市进贤县姑娘支月英不顾家人反对,只身来到距家200多公里,距乡镇45公里,海拔近千米且道路不通的泥洋小学。

    学校地处奉新县和靖安县两县交界的泥洋山深处,交通不便,距最近的汽车站都要20多里地。

    山村生活条件异常艰苦,食品稀缺,支月英像当地人一样,自己动手种菜。当地老百姓十分疑虑:这外地姑娘能坚持下来吗?是不是想过渡一下,过不久就溜掉?这话不假,前些年,教师如同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

    但过了一年又一年,乡亲们不仅看到支月英坚持了下来,还看到无论刮风下雨、结冰打霜,她都一个个送孩子回家。乡亲们放心了:“这位老师靠得住,肯定会用心思教好我们的孩子!”

    在白洋山村,支月英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唱歌跳舞,认识大千世界。刚参加工作时,她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有些孩子交不起学费,家长不让孩子上学,支月英经常为学生垫付学费,垫着垫着,有时买米买菜的钱都不够,她只得去借,家人不理解,劝她赶紧离开,她总是笑着说:“日子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支月英被任命为校长,既要承担教育教学任务,还要负责教学点的管理服务工作。学校破烂不堪,她买了材料把教室修好,把冬日刺骨的寒风拒之窗外,学生在教室里暖洋洋的。学校不通班车,每逢开学,孩子们的课本、教学用的粉笔等都是支月英找人一起步行20多里山路肩挑手提运上山的,一趟下来,腰酸腿疼,筋疲力尽。

    山村的家长重男轻女,不让女孩子读书,支月英走门串户与家长促膝谈心,动员家长把孩子送进学校。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支月英每年都积极参加各类教育培训,努力创新教学方法,总结出适合乡村教学点的动静搭配教学法。在她的精心教育下,一个又一个学生走出大山,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

    一人一校的工作特别辛苦,支月英经常累得头晕眼花。她血压偏高,导致视网膜出血,只有一只眼睛视力正常。

    2003年10月18日上午,正在讲课的她身体剧烈疼痛,几位家长把她送往医院,医生诊断为胆总管胆囊结石,马上进行了手术。住院的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学生。刚刚出院,就立刻回到了学校。

    家里人担心支月英的身体,曾劝她往山外调,各级领导关心她,几次要给她调换工作,但她每次都婉言拒绝了。

    对山里的孩子不吝付出,对自己的家人和孩子,支月英一直满怀歉疚。“我只能祈求孩子的原谅,因为我放不下山里的孩子们。”支月英略带哽咽地对记者说,“不过我的孩子现在已经完全理解我了,并且也非常支持我。”

    这次参加颁奖,支月英离开教学点有一段日子了,山里的孩子们都牵挂着她,“孩子们的家长都通过微信向我拜年,孩子们也在微信里奶声奶气地说想我了。我也非常想他们,迫不及待想赶快回去看到他们。”

    提到这次获奖,支月英平静地说:“我就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人,做着一件平凡的事,我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坚守,而是因为只有坚守才能有希望。”

    别人说她“傻”,但她说,“我收获的是一辈子的无悔”

    在白洋教学点,记者看到,支月英住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干净豁亮,打开房门,冬日的阳光就直接闯了进来,透着暖意。

    “现在的房间好多了,以前住的房间四处透风,还经常有不速之客。”支月英笑道,她说的不速之客是指老鼠和蛇,“我的汉子性格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她又补充道。

    支月英待了31年的泥洋教学点,如今已经废弃了,简陋的砖房布满了苔藓,在那里的31年,她经常半夜要起来与牛搏斗,因为如果不驱赶,调皮的牛会用角顶开教室门直闯而入,拉得满地都是牛屎。

    那时候,冬天的雪厚得可以没过小腿,晚上风在吼叫,房间里只有寂寞。

    还记得,当年支月英的妈妈第一次进山来看她,从上山开始妈妈就在哭,一直哭到下山。“你真傻,真傻!”妈妈走的时候,留下这么一句话。直到现在,支月英还与妈妈有个约定,不要告诉爸爸自己是在大山里教书,因为爸爸如果知道自己女儿在大山里待了36年,会心疼死。

    这些年,支月英经常听到有人说她“傻”,有的是心疼,有的是不理解。对此,支月英早已习以为常。

    有一次,支月英去理发,理发店里有人正在向店主打听:“你们这里真有一个在大山里待了几十年的支老师啊,她是不是傻啊?”

    看到支月英进来,店主赶紧向那个人使眼色。

    “我就是那个傻子。”支月英说。

    “还真有这样的老师啊,佩服,真的佩服。”那人面露尴尬,连声道歉。

    只有走进大山深处,走进村民们中间,才能理解支月英说过的一句话:“我所拥有的,许多人都未曾尝到过。”

    在白洋教学点采访时,不断有村民来邀请支月英:“支老师,等下来我家吃饭。”

    “我早就说好了,你往后排吧。”另一个村民直接就挡了回去。

    支月英说,在大山里的36年,她经常是端着碗走好多家,“除了每家都要留我吃饭,还有小秘密,只要我去了哪家,哪家的孩子一定吃饭很乖。”支月英开心地笑着说。

    大山里的村民们不富裕,但特别朴实,用他们的方式回报支月英。“他们知道我不会收钱,就各自约定好,今天你买肉,明天我买肉。自己舍不得吃的,都会送来给我吃。”支月英说。

    “我们这里就这么一个支老师,那可是我们白洋的宝贝。”村民李世平说。

    在支月英的手机里,记者发现这样一条微信:“支大姐,敬佩你,傻到极致的伟大!傻到美丽的境界,傻到除了给我们感动,就剩下心灵被净化!”

    从“支姐姐”到“支奶奶”,希望在传承

    采访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在返回白洋教学点途中,车开到半山腰处时,支月英突然对记者说:“请停一下,我下车找个人。”

    “作英啊,在家不?”支月英对着路边的一间屋子喊道。

    “哎呀,是支老师啊,哈哈。”一位妇女带着风跑出来,一把攥住支月英的手,不停地摇着,一边冲着屋里喊:“莎莎,快来,支老师来了。”

    屋里又跑出来一位年约20岁的少女,一下搂住支月英的脖子,呵呵地乐着。

    “你想不到吧,我们母女都是支老师的学生。”这位妇女笑着对记者说,“我叫廖作英,今年43岁了,支老师刚来的时候我才7岁,她19岁。”

    在廖作英眼里,那时候的支月英就跟姐姐一样,平常在教室里教他们学习,课外像姐姐一样护着他们,陪他们玩耍,给他们制作玩具。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支老师。”廖作英自豪地说。

    廖作英的自豪不是没有道理,她和爱人都是支月英的学生,后来都当了老师,就在这片大山里。

    那位少女叫涂莎,小时候也是支月英的学生,如今已经是赣南师范大学大三的学生。“我也希望成为一名教师,就像支老师一样。”涂莎笑着说。

    因为接受表彰和参加活动,尽管推掉了许多采访,但支月英仍有不少时间在来回奔波的路上,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学习,她找到了当年的学生李霞,请她做代课老师。

    李霞的孩子今年10岁,一至三年级都在支老师班上学习,直到四年级才转到别的学校,李霞也跟着离开了泥洋村白洋自然村,但接到支月英的请托,她二话不说,放下孩子就搬回了白洋教学点。

    在白洋教学点,一位村民正带着小孩玩,看到支月英马上拉着孩子过来问候:“支老师,您好啊,这是我的外孙,明年也要当你的学生了。”“哎,36年了,一晃我真成支奶奶了。”

    在白洋教学点,教室干净明亮,如今也用上了现代化一体机多媒体教学。

    今年55岁的支月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但她决定继续坚守下去。除了舍不下这份大山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山区确实太缺教师了。

    “支月英是众多乡村教师的杰出代表,我们希望通过激励措施,吸引和鼓励更多的教育工作者扎根基层,让更多孩子放飞梦想,实现希望。”奉新县教育局党委委员段太勇说。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