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1月15日 星期三
人生边上
半坡荞麦花
魏群夫

    乡下人并不正经种荞麦,因为这东西收成薄,颗粒又小,不压秤。母亲偶尔种一些,只是觉得花生收后留出的空地闲着可惜,种别的又接不上茬儿,于是漫不经心地撒几把荞麦种子,也不管它,收多收少无所谓。荞麦地离家远,担粪太费力,施化肥又不划算,几乎就是“望天收”。

    乡下人爱吃米、面,这是主食,偶尔喝点玉米粥调调口味。祖母在世时,爱吃荞麦面做的馍馍。那时种的多是苦荞,刚出锅的荞麦面馍馍,母亲用刀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儿,冒着热气,厚可寸许,看上去软松松的。我们兄妹看着泛绿的荞麦面馍馍,拿一块、尝一口,嫌苦又放下了,再不碰它。祖母抿抿没有牙齿的嘴,笑着说:“等你们到了我这年纪,就爱吃了。”

    祖母过世后,母亲就不大爱种荞麦了,而孩子都不爱吃,母亲也失去了种荞麦的热情,从此荞麦面馍馍再没上过餐桌。

    前几年,哥哥查出高血糖,听人说吃苦荞好。母亲进城来玩,哥哥在她面前念叨过一回,一家人听到都没往心里去,母亲也没搭腔儿。不想,回到老家后,母亲就换了两升苦荞种子,把已经租给别人种的那块地又要了回来,全部种上苦荞麦。

    从那以后,母亲年年种,我们年年有苦荞麦馍馍吃。

    真让祖母说中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苦荞已不再像儿时那般排斥,隔段时间就想吃点儿,反而觉得味道有点意思——虽然有苦味儿,但细细品尝,苦中有甜,与米面比,又是一个味道。有时还会催妻子做一些,“自讨苦吃”。

    去年秋天,母亲查出肺癌。医生说这样的病不能让病人知道,只要心情好,兴许还能多活几年。母亲不识字,我们兄妹就瞒她,说是肺炎,炎症消除病就好了。母亲对子女说的话从不怀疑,住了十几天院高高兴兴回老家去了。

    瞒着我们兄妹,母亲悄悄在那块地里种上了今年的苦荞麦。显然,她对生活是抱着希望的,一定认为还能吃上今年的苦荞面,还能让她的孩子再吃上她种的苦荞面。从家里到荞麦地差不多有一里山路,都是上坡,我们老家称之为“旱地”。这块旱地有近一亩的面积,母亲怎么种的苦荞麦,我们都不知道。

    知道母亲种了苦荞麦,是安顿好她的丧事后。当我们把老家的地再次租给别人种时,那人说:“那块地,你妈种了苦荞麦!”母亲断断续续种了这么多年苦荞麦,我们一次也没去看过、收过,更没帮过她一次忙,每次荞麦的种和收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寒露刚过,我们兄妹相约,再次回到乡下老家,去看看母亲种的苦荞麦,她病重期间种下的人生最后一季苦荞麦,她再也收不到的苦荞麦。

    四野空寂。站在地边,如雪的荞麦花在风中摇曳。

    荞麦花小,色白,一簇挨着一簇,密密匝匝的。半坡地的荞麦花,开得白茫茫一片。看着看着,心里阵阵难过,不知母亲当初撒下这些苦荞种时,是否想过——她的子女,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站在地边,泪流满面地看着这半坡的荞麦花?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保康县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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