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调查数据，日本中小学教师的职业满意度在所有成员国中排名最低。在日本，当教师到底有多难？近年来，日本采取了哪些措施改善教师处境？本期关注与日本教师职业满意度有关的那些事。

    —————————————————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8年教师教学国际调查结果，日本教师对教学工作感到满意的为78%，明显低于成员国教师的平均值，日本中小学教师对教学工作的满意度排名也是所有成员国中最低的。增强教师职业满意度有利于吸引高水平人才，提高职业吸引力，为此，日本文部科学省联合厚生劳动省，出台了改进学校工作方式、解决教师工作“多忙化”、关注教师心理健康等措施，并围绕中小学教师工作时间长、工作种类繁多、职场人际关系压力等问题出台了相关政策，以增强教师职业满意度。

    事多钱少 加班无回报

    在日本当教师到底有多难

    日本中小学教师职业满意度较低，为此，日本政府和研究机构非常注重监测中小学教师的整体精神健康和工作压力，了解其压力来源。2017年，日本国立教育政策研究所发布了《提高学校整体组织能力的教职工配备和人员管理》调查研究报告，提出了有关教师职业满意度的评估框架，包括教师整体工作、人际关系、学校条件、薪资待遇等工作条件满意度和学校行政组织关系满意度5个方面。

    日本厚生劳动省2018年发表的《预防过劳死等对策白皮书》中提出，教师面对的压力是多元的，包括长时间工作、职场人际关系处理、家校沟通、增强自身专业水平等，中学阶段教师负责组织和指导课外活动也是压力的重要来源之一。2021年4月，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了2019年日本公立学校教职工人事行政状况调查情况，该调查指出，因精神疾病而休假的人数达到5478人，比前一年增加了266人，达到历年以来人数的最高值。

    工作时间过长、频繁加班是日本中小学教师工作压力的主要来源。2018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发布的教师教学国际调查结果显示，日本小学教师工作时间位居所有成员国教师工作时间的首位，达到每周54.4小时；中学教师工作时间比其他成员国教师工作时间的平均值要长17.7小时，达到每周56小时。虽然日本《劳动标准法》明确规定了公立学校教师每周、每天的工作上限，但由于教师工作的特殊性，许多工作并非在学校完成，所以很难落实法律规定，不少日本教师表示“牺牲自己身体和照顾家庭的时间来完成工作”。

    比如，教师教学国际调查2018年的数据显示，日本初中教师年工作时长约为1705小时，略高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其他成员国的平均水平，但教师在课堂上花费的时间仅占所有工作时间的36%，而其他成员国教师的平均水平是44%。日本初中的课外活动，尤其是俱乐部活动占用了初中教师13%的工作时间，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所有成员国中排名最高。

    此外，日本实行教师资格证定期更新制，日本文部科学省规定所有持证教师需要在10年有效期截止前，自行前往大学修读30小时以上资格证更新课程。由于参加课程需要占用教师休息日或寒暑假时间，参与课程所需费用也要自己负担，许多日本教师对此表示不满。部分未完成教师资格证更新的教师表示：“30小时的课程负担太重，去大学研修太过辛苦，导致无法在工作时间内完成工作。”

    工资水平和职场人际关系是影响日本中小学教师职业满意度的又一因素。日本公立学校中小学教师是公务员，其工资发放标准由《劳动标准法》规定。日本《公立义务教育学校教师工资特别法》明确提出，“不支付教师加班津贴，但会增加每月工资的4%用作教职调整额”。日本教师的工资与工作年限有关，而与教师自身实力和实际工作时长无关，无法得到与自身付出精力和时间成正比的薪资报酬大大降低了日本教师尤其是年轻教师的职业满意度。

    日本教师在职场中与学校领导、同事、学生及家长的沟通也存在焦虑情绪。2013年，日本三菱综合研究所对影响教师的心理健康主要因素展开调查，其中有13.5%的教师认为家访等与家长或监护人沟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压力，8.7%的教师认为与同事存在沟通障碍，4.8%的教师认为与领导相处给自己带来负担。

    因此，日本近年来非常关注教师职场压力，并出台各种措施减轻教师压力，提升教师职业满意度。

    严控工作时间 细化教师责任

    多措并举减轻教师负担

    2019年1月，日本中央教育审议会通过了《关于为面向新时代的教育而建立可持续的学校指导和运营体制的学校工作方式改革综合方案》（简称《综合方案》），明确提出从3个方面改革学校工作以减轻教师工作压力：一是控制教师工作时间，精准了解教师加班时间；二是明确教师应承担的工作，细化教师责任分类；三是实行学校团队化管理，改善教师工作环境，提高学校工作效率。

    在控制教师工作时间方面，日本文部科学省建议详细规定教师工作时间及加班时间，同时推进建立教师工作时间可视化管理。在《综合方案》通过并发布后，日本文部科学省要求各地中小学减少教师工作时间，规定加班时间每个月不得超过45小时。2020年，日本文部科学省发布的《关于合理管理公立学校教师工作量措施制定的指导方针》规定：中小学教师加班时间每月不得超过45小时，每年不得超过360小时。为准确了解教师工作情况，日本文部科学省建议各地中小学更多使用信息与通信技术以实现对教师工作时间的可视化管理。日本各地教育委员会也将进一步加强学校工作方式改革进展情况审查，及时收集客观数据，面向全国公开并推行优秀实例。

    在细化教师职务类型、优化教师工作内容方面，日本文部科学省主要从明确教师职责、引入外部人才分担教师工作量两方面入手。《综合方案》将学校工作划分为3个类型：第一类是由校外主体，即各地教育委员会、地方公共团体等组织承担的工作，包括学生人身安全、与组织机构展开合作、教育经费申请等工作；第二类是由校内主体但非教师，比如后勤人员、教务人员等承担的工作，包括开展学生课外活动、清扫校园、学校防疫等工作；第三类则是由教师承担，包括学生课业学习辅导、未来方向选择、学业成绩评价、课前准备等工作。

    对于不少教师反映的需要承担组织课外活动特别是节假日开展的俱乐部活动问题，日本文部科学省在2020年9月1日召开的第四次改革俱乐部活动会议中指出，俱乐部活动尤其是在休息日开展的活动不一定要由教师负责，正如教师在节假日不用上课一样，也应为教师建立在休息日不必指导俱乐部活动的环境。另一方面，为满足学生在休息日也能参加俱乐部活动的需求，可以将在休息日开展的俱乐部活动交由地方政府或相关组织负责。

    为加快俱乐部活动改革，日本文部科学省还出台了详细规定：（1）全面推进节假日俱乐部活动实施主体由学校教师转为地方相关组织，地方相关组织的管理人员应是有教学经验的退休教师、当地体育指导员、体育委员会委员和学生监护人，承担机构应是综合性的社区俱乐部、私人俱乐部或艺术文化机构；（2）担任节假日俱乐部的指导教师原则上不得担任其他教师职务，若个人有意愿兼任职务，可以在取得兼职许可的情况下，由当地开展活动的责任主体聘任入职；（3）由地方政府负责资金保障，中央政府也将考虑对兼职教师和当地指导教师给予特殊工资补贴。

    在改善教师工作环境、提高学校工作效率方面，2015年11月16日，日本文部科学省提出建设“团队学校”，期望通过构建教职工各司其职、互相帮助的团队化学校，不断引进多领域人才充实教师队伍、完善教师人事评价制度以提高学校工作效率，助力教师与同事、家长建立良好人际关系，从而促进教师职业满意度的提升。具体包括：（1）创建“团队化”学校文化，强化学校“团队化”管理体制，提高管理人员领导能力，对教师和教职人员的职务进行合理分工并促进各主体间的合作，资深教师应经常指导年轻教师，为年轻教师答疑解惑。（2）引进各领域专门人才，比如心理咨询师、外语指导教师、营养教师、俱乐部活动指导员等充实教师队伍，既能减轻教师压力，也可丰富学生学习生活。（3）建立多元化教师人事评价制度，引入团队评价管理方式，强化教师个人晋升与团队之间的联系。（4）加强与家庭和地区的合作，获得家庭和地区的支持。

    为进一步减轻教师工作负担，2021年日本文部科学省明确“教师工作支持员”身份，即能够分担教师工作、减轻教师负担，让教师可以全身心投入教学工作的支持者。一般情况下，教师工作支持员每周约有3—4天时间需要前往学校分担教师工作，每天工作时间基本上是8:30—15:30。在开始工作前，教师工作支持员与学校签署“工作支持书”，同时保障教师和教师工作支持员的利益。

    考虑到教师研修、工资水平等因素对教师职业满意度的影响，日本文部科学省对此作出回应。比如，针对部分教师难以抽出时间完成更新教师资格证所需的30小时“自由研修”任务，2022年5月11日，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的《教育公务员特例法》和《教职员资格法》的部分修订法案中提出，2022年秋季学期前将逐步取消教师资格证更新制，日本教师资格证不再具有10年有效期，已持证教师只需要通过新的研修就可以继续使用教师资格证。对于教师普遍不满意的付出与加班费不成正比问题，则面临更多机制性困难，因为日本中小学教师具有公务员身份，调整公立学校教师加班工资面临种种限制。日本文部科学省表示，未来将会持续与相关部门展开讨论，尽可能为教师争取更多资金补偿。

    搭建交流平台 提供心理辅导

    多部门、全社会关注教师发展

    为广泛听取意见，日本文部科学省于2021年3月26日在网络社交平台开通了名为“教师接力棒”的话题栏目，日本各地教师可以在该平台上发文对政府正在进行的改革展开讨论，栏目还邀请中小学校长、大学教授、教育委员会负责人等在线解答教师的各种疑惑。日本文部科学省认为，该栏目可以实现资深教师、年轻教师、学生、家长及政府的接力，不仅能为中小学教师提供讨论平台，也有助于向学生和家长展示教师发展基本情况。目前，“教师接力棒”已成为日本教师沟通交流的重要平台。

    此外，日本厚生劳动省也及时监测教师心理压力实况，并向日本文部科学省反映实时数据，以此助力教师职业满意度提升。

    日本厚生劳动省无偿向教师提供及时的心理辅导，在官网栏目“心灵护理”特设面向教师的咨询窗口，保障所有教师可以随时进入官网进行压力自测、观看5分钟左右的解压视频或直接求助专业心理咨询专家。日本厚生劳动省还面向教师群体发放与心理压力和职业满意度相关的测试问卷，持续监测教师的压力情况。日本文部科学省将该问卷作为衡量教师心理压力和幸福感的重要依据，定期组织教师参与问卷作答。

    日本许多社会组织也非常关注教师的身心健康，并参与协助教师专业发展、促进社会对于教师工作的认可等工作中。比如，日本一名小学教师于2015年创建的日本教师幸福研究所，该研究所的宗旨是关注教师身心健康，促进教师满意度提升。工作内容包括：（1）为各地新入职教师、对教育事业有所困惑的年轻教师召开量身定制的讨论会，主题多为教师如何合理规划时间、平衡工作与自我生活，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等。（2）面向教育管理者宣传给予教师教学自主性的倡导，以提升教师在教学中的自我效能感。（3）协助学校改进教师管理工作，收集各地真实数据，帮助学校分析教师实际工作情况。（4）组建线上线下教师互助研讨会和校友互助聊天会，为教师创造互帮互助的平台。

    目前，日本教师幸福研究所已经与日本多地教育委员会及学校展开合作，受到肯定和好评。比如与岛根县教育委员会共同主办了主题为“如何增强教师职业责任感，制定教师职业幸福感清单”研讨会，与横滨市立学校管理人员组织了主题为“教师如何高效管理自己的时间”研讨会，与爱知县教育委员会合作调查中小学教师实际工作情况。

    落实政策 破除障碍

    提升职业满意度任重道远

    自日本文部科学省推动减轻教师工作负担、提升教师职业满意度的相关工作后，日本各地中小学纷纷以此为依据，因地制宜推动政策落地。

    日本许多学校在通过考勤打卡等登记教师上班时间的同时，鼓励教师自行记录并及时上报校外工作时间，学校管理部门每月对教师的校内外工作时间数据进行总结收集。校长等管理者有责任严格控制教师工作时间，防止出现教师过度加班情况。截至2021年，运用考勤卡、IC卡等工具掌握教师工作时间的学校较上年47.4%的比例大大提升，已达到71.3%。

    为减少教师工作量，日本许多学校选择与社会组织合作，聘用退休教师、不同领域的佼佼者等作为教师工作支持员，承担教学工作之外的教育性活动，分担教师工作压力，保证教师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用于教学。截至2021年，日本已有85.1%的学校配备了教师工作支持员。配置了教师工作支持员的学校，教师工作时间较2018年平均每周减少2.45小时。比如，横滨市某校增配了两名教师工作支持员，同时委托专人清扫游泳池、为社团活动邀请指导员，减少了教师在非教学工作上投入的时间，目前该校在19点前下班的教师比例达到了90%。

    交流平台的建设也是日本学校改进人力资源管理、促进教师队伍建设的重要举措。不少学校都建立了这种开放交流平台，鼓励教师分享教育教学、家校沟通等经验，同时诉说自己的教学疑惑和焦虑。这些平台的建设为监测并掌握教师心理健康提供了可能。

    另外，日本文部科学省要求各校定期对教师进行心理压力测试，相关数据交由专业心理咨询师分析后，各校要展开讨论并对教师心理健康问题提出个性化解决方案。比如，京都市教育委员会提出以“预防、解决、再预防”3个步骤解决教师心理健康问题。其中，预防包括向教师提供专业化心理咨询，特聘精神科医生、设置心理咨询室，为缓解教师心理压力及时提供医疗支持；解决即通过学校管理层、同事、家人的支持缓解教师心理压力，若情况严重则需介入专业医疗手段；再预防包括对痊愈教师心理健康情况的持续性关注。

    综上，尽管日本素来重视教师工作，重视教师在教育中的关键作用，但提升教师职业满意度是一项多元复杂的工作，仍有诸多问题需要解决。特别是日本教师作为公务员，在教师资格、教师流动、工资绩效等方面仍需较长时间深入探讨并改进，提升教师幸福感可谓任重道远。

    （作者单位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