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
负暄琐话
诗能“驱鬼”
朱美禄

    自古以来,中国人不但有鬼神信仰,并且深信鬼神与诗也有不解之缘。首先是鬼能作诗,《左传》中记载的《浑良夫噪》可谓鬼诗的滥觞;《全唐诗》第865卷和866卷就是两卷鬼诗的集合;被《旧唐书》目为“鬼谣”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则是鬼诗登峰造极之作,钱起还因其助力考上了进士。其次是鬼爱吟诗,李贺曾说“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此外,鬼亦能解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就是证明。以上是从鬼之于诗方面说的,那么诗之于鬼又怎样呢?在古代小说和民间信仰中,不乏诗能驱鬼的记载。

    初唐郭元振曾出将入相,被封为代国公。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其年轻时的一则故事:“郭代公尝山居,中夜有人面如盘,瞬目出于灯下。公了无惧色,徐染翰题其颊曰:‘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公之警句也。题毕吟之,其物遂灭。”郭元振以两句诗驱逐了鬼物,但是鬼物到底是什么尚未交代,段成式继续写道:“数日,公随樵闲步,见巨木上有白耳,大如数斗,所题句在焉。”被驱逐的鬼物原来是木耳精,清代纪昀把这一素材写进《阅微草堂笔记》,更助其广为流传。

    杜甫诗千锤百炼,自然具有驱逐鬼神的力量。明末清初的文人陈瑚在《春尽日病中自遣》一诗中写道:“学仙争得长源骨,驱鬼空吟子美诗。”这里的鬼当指疟鬼——疟疾本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古人囿于历史局限,难以摆脱对鬼神的迷信。东汉王充在《论衡》中说:“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疟鬼;一居若水,是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区隅沤库,善惊人小儿。”在古人的意识中,疟鬼由人死亡后变化而成,疟疾便是鬼魅作祟所致,因此治疟必当驱疟鬼。据唐传奇《树萱录》一书记载,杜甫的诗歌能以驱逐疟鬼的方式治疗疟疾:“杜子美自负其诗,郑虔妻病疟,过之云:当诵予诗,疟鬼自避。初云‘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不愈则诵‘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又不愈则诵‘虬须似太宗,色映塞外春’,若又不愈则卢扁无如之何。”这则记载影响很大,以至杜诗治疟深度介入医学领域,甚至被古人应用于临床实践。比如,明代著名医学家龚廷贤指出治疟之法:“令病人开襟仰卧,医以左手执朱笔,直书肚上日‘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复书二纸,一焚之灶前,一焚之天地下,即愈。”龚廷贤认为,杜甫这两句诗充满了杀伐之气,能起到震慑并驱逐疟鬼的作用。

    郭元振和杜甫的诗歌遒劲有力,所以古人认为能够驱逐邪气所生的鬼物。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嘉平公子》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女鬼温姬青睐嘉平某公子,没想到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谕仆帖中把“椒”“姜”“可恨”写成了“菽”“江”“可浪”,这让女鬼失望至极,遗诗一首便果断地离开了,其诗写道:“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温姬本来眷恋嘉平公子,“百术驱之不能去”,而“见帖浩然,则‘花菽生江’何殊于杜甫之‘子璋髑髅’哉?”在蒲松龄看来,嘉平公子“花菽生江”的“杰作”如同杜甫“子璋髑髅”诗句一样起到了驱鬼的功效;所不同的是,嘉平公子是因为不学无术,让女鬼万分不屑而自愿离开的。这虽是小说家言,但讽刺辛辣,入木三分。

    孔子虽然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他把诗歌功能概括为“兴观群怨”几个方面,而在古代小说和民间信仰中诗的驱鬼功效,正是对文学本质力量的肯定和凸显。

    (作者单位系贵州财经大学)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