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两个字，好清凉。

  读起来，如有一缕汉魏年代的风，细细地吹来，经过苇丛，经过开满蓝色野花的阡阡陌陌。

  又觉得端然。像供在高几上的一件青瓷，里面插了一枝梅。

  不知是今人谦逊，还是俗常，管相伴一生的那个女子，叫“老婆”。在成为老婆婆之前，先叫她“老婆”，叫得灰暗陈旧，叫老了芳菲的女人心。

  叫“娘子”多好啊！这一生，山长水远的，细细碎碎的日子里，娘子，娘子，就这么一路芬芳地叫下去。叫到寒霜从石阶铺到了枕边，铺到了她的发上，她依然是娘子，娇小玲珑。

  坐过很多间茶楼，与女友闺蜜闲话日常。总想自己也开一间茶馆，很别致的茶馆，这茶馆的名字就叫“娘子”——是啊，去“娘子”家喝茶。想想，心里先就溢出了茶的清香。那娘子茶馆，要有娘子的韵味：窗外，青青竹篱绕，细细流水淌。屋里，木格子隔开陶红的泥墙，墙上挂斗笠、蓑衣，墙角置纺车、石磨。还要让檐下滴雨，庭前杏花开过莲花开……

  这是娘子的茶。

  秋夜读书，落地台灯的光，杏花似的，覆盖一书一枕。身边的人已经睡下，我听着他的鼾声，听着窗外虫子长一句短一句的鸣声，忽然感叹：啊，我是人间的小娘子！

  是啊，在这深深的凉夜，一个女子，将自己融化在一个极具古意的词里：她是娘子！

  此夜，此灯下，此衾中，我的脚趾头勾着他的脚趾头，像两只蜗牛的触角，在软泥里相遇，相偎，默然无须多语。此刻，我不是满身烟火的老婆，不是房贷重压下张牙舞爪的母夜叉。我只是一个娘子，温婉，安静。不那么强大，不那么孤傲，不那么凌厉。

  千百年前有过这样的夜晚，千百年后，就是每一个今夜，女人都是这样，又美又静，又柔软，像一片月光下的杏花。我和时间之河里的每个女人一样，在深夜，听虫声鼾声，和一个普通的男人相伴，在一片淡淡的光里。

  娘子，是比娘更年轻的一个女子，像娘一样地去爱一个男人，一程又一程。娘子的爱，比娘更丰富，更深厚，像母亲，像恋人，像女儿。娘子和他的男人，搭起人间的巢，种柳种桃，繁衍子嗣。有娘子的地方，就是家，后来成了许多人的家乡。

  从前看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时，最喜欢看许仙拖着青色长衫，老远迎着喊：娘子！娘子！那么漂亮的女人，法术那么高深的妖精，一旦做了娘子，就滤掉了江湖野性。相公面前，她低眉，拈花，微笑，成了观音一样的女子。帮他，救他，恕他，寻他，万劫不复，全为了他——娘子呀！

  做白素贞那样的大娘子，太辛苦，我们不做。我们要做小娘子，不那么能，不那么总是被人惦记到算计。做小娘子，就是做做家务生生气，买买衣服欢欢喜。常逛淘宝网店，裙子呀丝巾呀旗袍呀，乱花照眼。最喜逛一个店，店名叫“娘子写”，主打旗袍、大衣，尽是文艺女中青年的口味。想象，穿着那传统做工的斜襟旗袍，再披一件大衣，干什么呢？去赴一场约会。

  叫一声娘子，那墨便在纸上洇开了，漫漶一片，是春雨江南的蒙眬。娘子，就是那朵明媚的桃花呀，照亮了一纸江南。

  （作者单位系安徽省无为县高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