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各国语言中，法语向来以其语言的精准与严谨著称，法国人也一惯以自己的语言为自豪，称法语为“最美丽的语言”。然而，语言的复杂性也为法语学习造成了不少障碍。据调查，法国学生的法语拼写能力近年来连续下降。2016年初，为了简化法语学习，法国国民教育、高等教育与科研部（以下简称“教育部”）提出法语拼写改革方案，并于2016年9月1日正式实施。改革主要涉及2400个法语单词的拼写简化，此举一时在法国社会引发激烈讨论。法国学术界权威代表——法兰西学院公开对法国教育部的行为提出指责。

    近日，法国官方公布法国小学毕业生法语测试结果分析报告，回应大多数法国民众对“法语简化”的质疑。

    政府超过30年的长期关注

    长期以来，法国政府对学生的法语使用能力一直给予相当高的关注。一方面，语言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另一方面，语言是法兰西公民身份的体现。随着二战过后的几次移民浪潮，法国社会的文化多元化现象越来越显著。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在接受近似同质的法语教学后，其法语运用能力是检验学校教育体系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也在极大程度上反映了学生是否融入法兰西文化。

    早在1987年，法国教育部就开始对小学毕业班学生日常法语词汇拼写与语法配合的掌握情况进行调研。调研以听写测验的形式进行，听写内容为一篇短文，文段中涉及主语与谓语搭配、名词性短语配合、动词过去时等语法点。

    听写是法国教育系统评估学生法语使用水平惯用的重要工具之一，不仅运用在大规模测试中，也在课堂上广泛使用。词汇、拼写与语法是构成法语语言的三个最基本元素，而短文听写是一种简便、高效且同时考察三种元素的有效评估形式。在法国教育体系中，课程大纲等官方文本都对教学过程中学生的拼写能力给予了极大重视。

    法国教育部公布的1985年至2016年教学大纲中，拼写要求占据了一定比重，特别是在2008年基础教育教学大纲中，关于拼写能力有以下明确的教学目标：在写作或听写中正确地拼写出一段十行的简单文字，符合拼写规则、语法，掌握一定的词汇量；掌握语法与词汇的拼写。而在2015年的小学第三阶段教学大纲中，特别强调拼写日常训练的必要性，学生的法语拼写能力被置于绝对的教学重点。

    2007年和2015年，为了了解学生的法语拼写能力现状，法国教育部分别进行了同一个测验，这两年的小学应届毕业生参与了1987年所用文段的听写测试。经过对比，2007年测试结果较1987年成绩下降，而2015年学生测试成绩则进一步下降，且成绩下降幅度大大超出预期。

    学生法语水平普遍下降显著

    根据对1987年、2007年和2015年3个不同年份学生法语拼写能力测试结果的分析，在28年的时间跨度中，不论学生的性别、年龄、家庭背景等因素，学生的拼写错误都普遍存在。测试中听写的短文有67个字，16个标点符号，共计83个字符。1987年，公立学校小学毕业生在该测验的总体错误率为10.6个，反映学生间成绩差异的拼写错误数量的标准差为8.0。

    2007年，对同一篇短文听写，公立学校小学毕业生的拼写错误则上升至14.3个，学生间成绩差异也有所增加，拼写错误标准差为8.8。其中，在经济社会条件较差、配备特殊教育资源的优先教育区，小学毕业生的平均拼写错误高达19.3个，拼写错误标准差为9.4。优先教育区以外的普通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表现并无太大差异，小学毕业生的拼写错误均为13.5个，但相较而言，私立学校的学生成绩更为均衡，学生间的拼写错误标准差为8.1，优于公立学校学生的8.5。

    2015年，根据最新测验结果，不论接受公立还是私立教育，小学毕业生拼写能力都大幅度下降。在普通公立学校，学生的平均拼写错误从13.5个上升至17.3个，增长幅度远远高于具有相同起点的私立学校（13.5个上升至16.9个）。然而，私立学校的毕业生成绩差别更大，学生拼写错误标准差为10.1，高于普通公立学校的9.4。而对于优先教育区公立学校，学生的拼写能力依旧不能令人满意，学生平均拼写错误为20.6个，学生之间成绩分化的程度也最高，学生拼写错误标准差为10.7，但学生拼写能力下降的速率正在放缓。

    而在1987年、2007年和2015年3次测试的学生成绩分布方面，相关数据鲜明地显示出小学生拼写能力大幅度降低。对比2015年和1987年小学毕业生拼写成绩分布数据曲线，拼写错误在两个及以下的优异成绩大幅度减少，而拼写错误在15个或25个及以上的成绩则成倍增加。相比较，两个年度数据曲线呈现出近似平移的变化，意味着法国小学生法语拼写能力的整体下滑。2015年，法国小学毕业生在短文听写测试中，平均错误为17.8个，这个数字是1987年的2倍之多。

    为了更好地甄别小学毕业生拼写能力下降的原因，研究队伍对学生试卷逐字进行了错误率分析。其中，学生的词汇拼写错误在28年中并没有过多增长，特别是那些口语常用的词汇，学生的拼写错误并未明显增加。学生的错误主要集中在语法上的词类配合，特别是主语和动词之间的配合上。比如对于听写中的动词，1987年有87.1%的学生能够正确拼写，而2015年这一数字下降至55.8%。另外，在形容词与主语、过去分词与主语的配合上，学生的拼写正确率都锐减至原先的一半。

    法国教育部另一项研究表明，2009年至2013年，小学生平均成绩下降3分，其中拼写下降6分，学生在大小写转换、阴阳性转换、语言能力、文段理解能力均呈退步趋势。

    令人担忧的是，法国初中生群体的法语水平并未随着其年龄的增长而呈现很大的改善。法国教育部2016年7月公布有关初中毕业生法语使用水平的研究报告显示，“将近60%的学生达到可以继续接受教育的法语水平，尽管他们中的一半人仍需要继续提高其法语水平”。2015年，法国教育部对361所初中约9000名初中四年级学生进行法语语言水平抽样调查，结果显示仅1/4的学生在初中教育结束后掌握“良好或优秀的语言使用能力”。此外，成绩中下等的学生人群比例也并不乐观，约15%的学生“基本上不具备或具备较差的语言使用能力，并且在面对复杂的文段或并不常用的词汇时，他们具有较大困难”，其中3%的学生使用自己的母语甚至“非常困难”。

    拼写能力下降原因复杂

    随着科技的发展，手机、短信息语言、社交网络语言、拼写和语法检测软件、语音识别软件等被广泛应用，而这些工具被视为法国学生法语拼写能力下降的原因之一。同样，伴随学生阅读能力的倒退，学校法语拼写的传统教学方法备受法国民众质疑。

    在1989年至2007年间，据法国教育历史学家安德雷·谢瓦勒观测，小学一年级至初中最后一学年的法国学生拼写能力大幅度下降，学生在语法与句法上的表现也令人担忧。进入21世纪以来，法国教育部2002年和2008年实施的“语言反思性观测”和“将语言视作思考产物”等方法，被认为在一定程度上矫正了学生的拼写问题，但效果并不乐观。就此，法国语言科学荣誉教授丹尼艾拉·玛奈丝表示，学生拼写能力下降现象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显现，导致学生拼写能力下降的原因很复杂，不能仅仅归咎于拼写教学方法。

    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频繁的听写、大量的训练等拼写教学方法遭到质疑，法国民众认为无效率的教学方法应该被取代。丹尼艾拉·玛奈丝认为，教师培训中相关能力的培养确实存在问题，教学中对拼写的重视程度也在下降。2013年，法国教育部评估与预测司调查显示，49%的小学法语教师将“正确的口语表达”作为教学首要目标，他们中仅有41%的教师将“正确的拼写”作为第二选择。67%的受访教师在教学中经常使用听写，而33%的教师则表示有时、偶尔或从未在课堂进行听写训练。手机和短信息语言的频繁使用，也被认为在很大程度上威胁学生的拼写。然而，丹尼艾拉·玛奈丝同时指出，学生在使用短信息语言时，能够有意识地区分正确拼写和简写，所以说影响学生拼写的根本原因不在此。

    学生的家庭背景也被认为是造成法语使用能力下降的重要因素。当前，法国基础教育存在较大的学业不平等，法国或国际测试都认为，学生的家庭背景差异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在法国2015年初中毕业生法语语言水平抽样调查中，成绩优秀的学生群体同样也是家庭背景较好的群体，而在经济、社会条件较差的优先教育区，27.4%的学生处在法语使用能力较差的水平。

    在移民子女的法语水平问题上，专家普遍认为移民本身不是问题的关键，法语的获取性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法国多数移民充分认识到他们的孩子必须掌握法语，但教学的设置更多关注“交流”，而忽略了系统、彻底地教授移民出身的孩子词汇、句法、语法。这也构成了优先教育区——移民密度较高地区学生法语能力较弱的一大原因。

    对于学生法语水平下降现象，最客观又最为普遍的解释是法语学习课时的减少。对比1970年，2010年法国学生学习时间每周增加了6小时，然而小学基础教育中的计算机、可持续发展、公路安全等学科的课时也逐渐增加，法语课时从比例上看反而相对减少。而自1982年以来，由于教学方法的变化，学生做更少的听写、更少的训练，课堂教学涉及更少的拼写、更少的语法，这无疑加剧了学生拼写能力的下滑。

    中小学法语科目教师严重缺乏

    近年来，法国中小学法语科目存在较为严重的教师岗位空缺现象。2016年，法国教师考试录取情况总体令人满意，大多数科目的教师岗位都获得了及时补充，但个别科目的教师招聘结果并不乐观，如古典文学科目，共提供230个岗位，仅有68名候选人符合标准获得录取。

    怎样才能聘到有资质的法语教师，是法国教育部当前面临的重要困境之一。据法国教育部评估与预测司调查，教师在课堂的教学实践与学生法语语言水平有着极强的相关性。小学法语教师制定的教学目标重点，对其课堂教学有极强的指导性。因此，法国教育部对教师提出了更高要求，除了课堂教学外，根据《有关学校内推广共和国核心价值观的16项措施》，学生的法语学习将被视为绝对优先问题，每一位小学生都将在毕业班接受测试，教师需要甄别该学生的法语学习难点，并提出针对性的学习策略。

    依靠外语学习提升法语能力

    2016年，法国中小学外语教学面临新一轮改革，改革措施非但没有增加法语教学时间，反而增加了学生学习外语的语种数量并提早了外语学习的时间。自2016年9月开学起，每个法国学生将学习包括英语在内的两门外语，第一门外语课程在小学第一年开始，第二门外语课程在初中第二年开始。在课时安排上，每学年第一门外语课程的课时较以前增加54小时，而在初中第二学年至第四学年，第二门外语课程每周课时为2.5小时，比以前的外语课时共增加54小时。对于那些将英语以外的语种作为第一外语的学生，可从初中第一学年开始学习英语，其外语课时将较以前增加72小时。

    法国公众对法语课时减少的质疑早已积聚，对此，法国教育部长纳贾·瓦洛-贝尔卡塞姆引用德国作家歌德的名言回应：“不懂得外语的人对自己的母语会一无所知。”纳贾·瓦洛-贝尔卡塞姆指出，歌德的名言是当前法国外语教育战略的行动指导核心，学习外语同样是增进学生对法语理解力的有效方式之一，能帮助学生开启对其他文化的认知，更能帮助学生在未来就业时获得绝对优势。在全球化时代，掌握一门外语，不仅是就业的工具或融入世界的必备能力，更是为了获得超越国家或地理边界局限的广阔视野。法国教育部向法国企业发放的在线问卷结果显示，45%的企业表示语言是雇佣职工时考虑的重要因素。

    因此，法国教育部选择了一条更为激进、不为民众理解的路线：放宽法语语言严谨性标准，增加外语教学的时间和比重。新课程大纲在内容上将更好地刺激学生的学习兴趣与自信心，尽可能帮助学生取得法语和外语使用能力的双重提高。

    高校建立法语“拼写补习”辅导中心

    除基础教育进行努力外，法国多个高等教育机构也动员学生提高自身的法语拼写水平，勃艮第大学“法语书面、口语”实践中心更是为大学生提供法语拼写补习课。2013年，勃艮第大学对700余名法律、文学学院学生进行测试，结果显示，70%的学生在拼写能力上低于应有标准。该结果受到学校的高度重视，一个致力于提高学生拼写水平的中心很快在勃艮第大学成立。作为法国在这个领域的先驱者，该中心汲取美国大学写作辅导中心的办学思路与模式，自2013年成立以来，很快正式接收第一批学生前来“补习”。课程本着免费、自愿的原则，面向全体学生开放。根据第一批参与者的反馈，他们对补习经历给予了正面评价。

    一名勃艮第大学研究生二年级学生表示，导师指出其研究生一年级论文存在大量拼写问题，他很快下决心赴“法语书面、口语”实践中心进行拼写补习。系统课程开始前，他先在中心做了一项评估测试，结果显示：没有句法、词汇错误，但存在大量的发育动词变位问题。该中心针对他的个人拼写问题提供了两种补习方式：两阶段9小时的高强度小组课程或3个月每周1小时的单独辅导。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学习后，这名学生表示收获非常大，相关测试也表明效果良好。

    （作者单位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