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教师教学调查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继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后组织的又一项大型国际教育研究项目，该调查力图通过问卷方式发现有益经验，促进各国和地区对教师的重视。

    根据国际教师教学调查日前公布的数据，在几乎所有受调查的国家和地区中，大多数教师对他们的职业表示满意，但在法国，教师职业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大不如前，教师的职业满意度逐年下降，甚至只有5%的教师认为自己的工作得到了社会尊重。为此，在过去的一年中，法国国民教育、高等教育及科研部（以下简称教育部）着重从教师加班时间、校园环境、教师聘任等方面入手，提高教师职业吸引力，根据2016年法国基础教育教师资格考试录取结果，法国教师空缺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缓解。

    法国教师深受校园暴力困扰

    国际教师教学调查结果显示，在接受调查的29个国家中，有行为问题的学生人数如果超过班级人数的10%，在该班级任教的教师会具有较低的工作满意度。而法国中学内针对教师的校园暴力，更是影响法国中学教师工作满意度的重要因素。根据法国官方统计，2012-2013学年，17%的法国教师表示曾经重复性遭受恶意行为攻击。在过去的5年里，即法国前任总统奥朗德任职期间，法国教育部将治理校园环境、减少及预防校园暴力事件作为工作重心，试图减小负面因素对学校教育质量提升、教师自我认同的影响。可喜的是，近年来法国境内的所有初中向教育部上报的严重校园事故数量已经逐渐下降，高中校园暴力事件发生率也稳步下降。

    法国校园暴力事件频发由来已久，早在上世纪80年代，法国就发生了几起震惊社会的恶性校园暴力事件。上世纪90年代，法国中学校园暴力事件更是频频发生。相较于其他国家，法国校园暴力事件颇具特色，这种校园暴力不是传统意义上成年教师对未成年学生的施暴、体罚行为，而更多的校园暴力事件中受害方是教师群体。特别是在经济、社会条件欠发达的地区，教师承受了来自学生和家长的言语、肢体攻击。

    根据法国教育部的调查，1993年秋季开学，8%的法国中等教育教师表示曾“非常频繁”或“相当频繁”遭受严重暴力危害。法国学者埃尔维·阿蒙和帕特里克·罗斯曼在其题为《只要还有教师》的研究报告中，记录并分析了法国1979年至1984年间中等教育机构数量惊人的暴力事件，其中不乏几起恶性重大事故。一名法国督学在一份1981年的保密报告中估计，法国全国44%的初中发生了针对成年人的侵犯事件，其中58.5%为敲诈勒索事件，26.8%为性侵犯，19.5%为毒品问题。遗憾的是，这名法国督学的报告迟迟未公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校园暴力一直是法国社会的禁忌话题，法国教育部选择性忽略、隐瞒校园暴力事件，导致校园暴力事件的应对与预防措施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才在学校普及。

    据调查，在与教师相关的法国校园暴力事件施暴者身份上，在幼儿园、小学阶段，41%的施暴者为学生家长，而在初中和高中，施暴者为学生家长的暴力事件分别占总数的12%和11%。在初中和高中阶段，施暴者为学生的校园暴力事件比例分别为41%和37%。在法国校园暴力事件起因的分析上，引起纠纷的主要原因分别是行政管理问题、整体学习氛围差、竞争引发的问题、嫉妒、冲突或分歧未解决，等等。

    其实，法国中学校园暴力事件的不断上升与教师行为和教育理念有不可分割的关联。上世纪60年代后期，随着法国义务教育年限的延长，高中学生数量增加，高等教育入学压力增大，中学教师的工作重点倾向于培养优秀高中生，从而忽视了学业困难学生的需求，缺乏对困难学生的关注。学生学业成绩的分化随着时间推移日益加大，不断加速学校分裂。在教育理念上，相较于育人，法国学校和教师更重视教学，在育人上的忽视导致学生公民意识、共和国价值观严重缺失。随之衍生的是，学校内愈演愈烈的师生冲突，学生针对教师的不尊重、粗鲁、放肆；课堂无节制闲聊、频繁迟到、无故缺勤、不完成作业、不带教材等抗拒性、反叛性行为越来越频繁，法国社会学家将这些行为称为“不礼貌、粗野行为”。直至今日，师生冲突或校园暴力事件仍是法国师生关系的一大阻碍，根据国际教师教学调查，法国教师与学生之间的隔阂程度目前已远远高于北欧、亚洲和英美国家。

    法国教师队伍出现极大短缺

    现阶段，法国取得中学教师任职资格的人员出现极大短缺，教师职位空缺现象最先暴露于经济、社会资源较差的法国第93省塞纳圣丹尼省。自2014年开学以来，教师短缺、工资拖欠等问题频频出现，使得该地区聘任教师的难度进一步增加。

    为此，针对塞纳圣丹尼省长期教师空缺、无替补教师的情况，法国时任教育部长瓦洛·贝尔卡塞姆解释：教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2007年至2012年间，当时的萨科齐政府废除8000个教育职位时，首先从不显现的职位开始，例如替补教师的职位、困难学生专业辅导员的职位，使得教师缺失现象没有立刻显现，直至这几年才严重起来。法国中学教师工会发言人费德里克·罗雷也同意这个观点，他说：“家长接触比较少的教师职位都被废除了。”

    2007年至2012年，法国经济紧缩举措严重动摇了法国原有的教师替补相关政策与管理。在萨科齐政府执政的5年间，总共废除了2500多个小学阶段替补教师职位，同时中学阶段的替补教师人数从4万多锐减至不到3万，职位削减了31.4%，以致“休生育假的教师——最可预测的教师职位空缺都无法得到替补教师恢复教学”。

    2012年5月，奥朗德接任法国总统，曾承诺另设立6000个教师岗位缓解法国教师流失问题，最终却因法国教育部执行不到位而失败。法国替补教师的人才储备机制并没有得到有效构建，因此在2012年至2015年间，法国被废除的2500多个小学替补教师职位仅恢复了约500个，仍然远远无法满足学校对教师的需求。

    教师岗位空缺为学校教育带来极大危害，法国教育部学校教育司的一份报告指出，在2012-2013学年中，因为教师缺勤，法国小学生总共损失了等同于近7万天的课程。而法国中学阶段教师的供给、需求差距预计在1.3万名左右，在数学、古典文学这两个科目上，教师空缺尤为明显。2014年，法国中学教师任职资格考试中，数学教师的缺口达到33%，古典文学教师缺口为17%，而所有学科的教师总缺口为12%。

    法国中小学教师空缺及替补教师问题在地域上有很大差异。法国小学教师工会总秘书长塞巴斯蒂安·斯尔强调，地区人口增长速率与该地区的替补教师储备呈现极大的相关性，收取较多学生的学校设立了更多教师岗位，然而这些新增岗位只是用来开设更多班级而非建立替补教师的人才储备库，这一特点在艾克斯马赛学区和克雷代伊学区尤为明显。而塞纳圣丹尼省地处因移民冲突造成的治安混乱、经济资源匮乏，教师缺口较其他地区更大，该省就业指导中心甚至不得不通过“电话推销”的方式，吸引待就业人员从事教师职业。

    中学教师“加班时间”首次下滑

    2015年至2016年，法国公立中学教师共计53万人，这些教师分为编制教师和合同制教师两类。所有获得法国中学教师任职资格的硕士研究生，通过法国教育部一年一度的教师聘任全国统一考试后，可以成为法国中学正式编制教师。经由法国教育部录取的教师为国家公务员身份，工作地点由国家统一分配，教师可上报三个志愿工作的学区（法国本土共划分30个学区），法国教育部会尽可能依据教师志愿进行调配。

    按照规定，法国编制教师每周教学课时为18小时，若一所中学的教学课时不足18小时，教师有可能会被派遣到其他学校或周边城市学校任教。具有一定教学经验和能力的法国教师，可以参加高级教师资格会考，高级教师每周教学课时为15小时。而对于合同制教师，其聘任方为学校，教师的工作时间和薪酬以劳务合同为准。除教学时间外，法国中学教师大多有一对一辅导、跨科目课程、课外活动等教学和行政任务，担任班主任的教师还要组织家长座谈会、指导学生升学或就业等，这些教学外的事务性工作占据了法国中学教师不少时间与精力。

    学习时间方面，法国基础教育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中处于末位，虽然法国学生每天上课时间不少于其他国家，但每年9月1日开学后，法国学校相继会遇到诸圣瞻礼节、圣诞与新年、冬假、春假4个假期，每个假期放假约两周。因此，法国一个学年被分割为5个部分，总体上课时间较少，课程内容安排比较松散。

    近日，法国教育部公布2015-2016学年中等教育阶段教师年度额外工作时间相关统计结果，根据调查，法国教师年度额外工作时间出现9年来的首次下降。其中，法国公立中学教师额外工作时间减少3.8%，但是私立中学教师工作负担继续增加，在规定工作时间外，教师额外工作时间平均增长6%。从某种程度上讲，该数据反映了法国不同学区的师生比、教师需求等现状，为法国教育部提高教师分配管理效率提供了参考依据。

    调查还显示，2015-2016学年，72.8%的法国中学教师曾加班，平均加班时间为每周2.2小时，较上一学年小幅下降。据统计，法国高中教师的工作任务量更大，并且从趋势上看，法国初中阶段教师工作和加班时间逐渐减少，而高中阶段教师工作时间不断增长。2015-2016学年，81.6%的法国高中教师曾加班，较上一学年增长了4.4%，而66.7%的初中教师加班，上一学年的数字为68.2%。    

    对于这一现象，法国教育部作出的解释是学龄人口的变化，因为法国在21世纪初经历了生育高峰，近年来，随着这一人口高峰出生的孩子逐渐从初中进入高中学习。此外，2009年至2015年间，法国中学生数量上升了3.2%，教师人数减少了2.8%，这个差距也是造成法国中学教师加班时间上涨的原因之一。而从教师总数来讲，法国教师人数减少，特别是教师队伍新生力量补给不足，成为当前法国基础教育的困境之一。

    教师空缺现象稍有缓解

    近年来，在政府的积极宣传下，法国社会对教师职业的认同感有了很大提升。2016年初，讲述一位临退休乡村教师日常生活的真实纪录片《我的小学教师》在法国上映，影片获观影者与媒体双重好评。这部纪录片导演艾米莉·德宏指出，在这个时代，我们在新闻中看了太多关于教师的灰暗新闻，我们更需要积极的影片重树教师形象。由此，艾米莉·德宏回忆起小学教师对自己的深远影响，随即决定拍摄她的小学教师在退休前的最后一年学校生活。

    纪录片在圣·加斯特-瓦克耶尔小镇展开，在这个不足250名居民的小镇中，40年来，让-米歇尔·布海勒作为为数不多的小镇教师之一，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学生。现在，布海勒教授的许多学生已经是“第二代学生”——他曾经教过的学生的孩子。由于学生人数有限，布海勒一直采取不同年龄学生组成混合班级的复式教学形式，他喜欢在学生外出活动时探访与帮助肢体不便的学生，也允许学生在非教学时间向他求助。这部纪录片着重展现了布海勒解决学生冲突时对学生的不尽热情与耐心，也展示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教师如何实现教学的最大趣味性与吸引力，还描述了他对于学业失败的解决之道：逐渐地帮学生重拾信心，“永远不要作出绝对的判断，学生可以从失败走向成功”。这部纪录片记录了法国乡间小镇的优美风景、课堂内外的感人场景，帮助观影者重拾了对教育的积极印象，也吸引了更多人加入教师队伍。

    法国政府公布的相关数据也显示，在2016年法国教师聘任考试中，教师空缺得到极大缓解：基础教育教师资格考试共聘任24438名教师，占据先前所公布招募教师岗位总数的93%。相较于往年，法国2016年新任教师的总数有了较大程度的增长，主要原因是：退休教师岗位空缺增多、奥朗德政府承诺“建立6000个国民教育教师职位”计划的初步成效。

    法国此次通过教师资格考试的24438名新进教师中，12551人就职于小学教育阶段，其余11887人就职于中等教育阶段。小学教育阶段，有12051名教师以公开外部考试、外部特殊考试、面试形式录取，其余500名为克雷泰伊学区的专场招聘录取。克雷泰伊学区因地区经济、社会条件有限，是当前法国教师资源最为稀缺的学区，特别是塞纳圣丹尼省，教师岗位空缺现象较为严重，引发了法国社会的广泛关注。这已经是克雷泰伊学区连续第二年举办专场招聘，与2015年一样，专场招聘取得极大的成功，空缺教师职位的聘任率达到100%，目前该学区的教师空缺现象已经得到有效缓解。

    2016年法国基础教育教师资格考试中，新任教师的总数也有了较大程度的增长，极大程度上弥补了法国教师补给不足的困境。在中等教育阶段，2015年法国中学法语、数学等科目存在较为严重的教师岗位空缺现象，而2016年教师考试录取情况总体令人满意，大多数科目的教师岗位得到了及时补充，比如历史-地理、哲学、经济与社会科学、生命与地球科学、物理-化学、造型艺术、纪录片等科目。哪怕是往年教师空缺较多的科目，2016年教师招聘状况也相对良好：数学科目共聘任1134人，较2011年萨科齐政府时仅聘任数学教师574人已有大幅度增长；外语科目聘任1727人，2011年聘任1132人；现代文学科目聘任1079人，2011年聘任645人。

    尽管如此，法国在个别科目上的教师聘任结果仍不乐观，仍然存在较大的教师岗位空缺，比如古典文学科目，共提供230个岗位，仅有68名候选人得到录取。而在德语科目上，尽管法国中学教育改革，教师需求与教师岗位提供都有显著上升，但2016年教师资格考试仅有149人通过评审。评审委员会指出，过高的失败率是因为候选人“在德语表达上存在不足”或“对德语国家的重要文化、历史事实认识不正确”。

    不过，法国政府的努力仍然值得肯定，近年来法国政府以各种措施大力宣传教师职业，提高教师薪资标准，增加教师职业对青年就业者的吸引力。2016年教师录取考试的成果，极大程度上反映了法国社会对教师职业的认同，法国教师的未来值得期待。

    （作者单位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