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03日 星期三
负暄琐话
文章修改须谨慎
朱美禄

    文章一经写定,便断不可改,这种妙手天成的状态,是一种创作理想,也是许多作家的心愿。就一般情况而言,则是文章改定稿和初稿判若云泥,前者比后者更加出彩。据《唐才子传》记载:“齐己携诗卷来袁谒谷,《早梅》云:‘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谷曰:‘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己不觉投拜,曰:‘我一字师也。’”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初云“先生之德,山高水长”,后来改“德”字为“风”字,被赞为“改死为活”。

    这些修改成功的案例,强化了人们文章越改越好的心理定式。殊不知真实情况并非如此,越改越糟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袁枚曾在《随园诗话》中多次谈到王安石改诗之事:“荆公古文,直逼昌黎,宋人不敢望其肩项,若论诗则终身在门外。尤可笑者,改杜少陵‘天阙象纬逼’为‘天阅象纬逼’,改王摩诘‘山中一夜雨’为‘一半雨’,改‘把君诗过日’为‘过目’,‘关山同一照’为‘同一点’,皆是点金成铁手段。”诸如此类的修改,在袁枚看来简直是化神奇为腐朽,所以他很不客气地作出定性评价:“王荆公论诗,开口便错。”

    袁枚对这种点金成铁的修改不能容忍,对自己也严于解剖。他说:“余引泉过水西亭,作五律。起句云‘水是悠悠者,招之入户流’,隔数年,改为‘水澹真吾友,招之入户流’。孔南溪方伯见曰:‘求工反拙,以实易虚,大不如原本矣!’余憬然自悔,仍用前句。”袁枚不但虚怀若谷,并且进一步联想到自己“四十年来,将诗改好者固多,改坏者定复不少”。文人多喜欢被神话为妙手天成,对于文章修改之事往往讳莫如深,更遑论坦承越改越糟了。袁枚承认自己越改越糟的事实,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这不仅无损于他的形象,反而凸显了他的可爱和真诚。

    把文章越改越糟这种事,不只发生在古人身上,现代人也难以幸免。汪曾祺在《星斗其人,赤子其文》一文中说,沈从文“爱改自己的文章。他的原稿,一改再改,天头地脚页边,都是修改的字迹,蜘蛛网似的,这里牵出一条,那里牵出一条。作品发表了,改。成书了,改。看到自己的文章,总要改。有时改了多次,反而不如原来的,以至三姐后来不许他改了”。

    刘勰曾在《文心雕龙》中说“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充分表明了修改文章颇不容易。修改别人的文章,有可能郢书燕说,有可能才力不逮,加上缺乏作者当时的体会和感受,往往吃力不讨好。即使修改自己的文章,由于兴会已过,当时微妙的感发业已模糊,所以心机窒碍,以致陷入“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的困境。

    文章越改越糟自有其内在的原因,这里不是要否定文章修改的必要性,而是通过古今文人的实例说明——文章修改须谨慎。

    (作者单位系贵州财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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