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6日 星期三
物语
孤独的守望
张 猛

    记忆中的老树当属家乡那棵榆树。

    我不知道是先有村庄还是先有树,当我睁眼看世界时,它就满眼繁华地伫立在村口。那树有盘虬卧龙般的枝干,阔大的树冠占据着我童年的天空。春天吐出新绿,夏日献上阴凉,灰黑而厚重的皮肤有着极深极长的纹理,埋藏着悲欢离合的岁月。在它脚下,鸡鸣狗叫,日出日没,它聆听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注视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孤独地守望着所荫庇的一方天空、河流、土地。爷爷说,树的旁边原来有座庙,村中人就叫它“大庙树”。

    没人能说清老树在这片土地上站立了多久。它是看着村庄长大的,从最初零零散散的几顶窝棚到后来开枝散叶的百余户人家。后来,它便风尘满面垂垂老矣,但似乎又从来不曾老过。

    奶奶说,在“大庙树”下我还光着屁股爬过。那时,烈日炎炎的盛夏,老树阔大的臂膊和千手千指遮蔽了一方天空。外面是白花花的阳光,在一片斑驳摇曳的绿荫中,奶奶俯首低眉穿针引线,她在忙碌的间隙不时用掠过老花镜的余光追寻我的行踪,而我则不知疲倦地匍匐于她的周围,匍匐在那片灰黄的泥土之上,仿佛至今也没有爬出她的目光。

    转眼之间,在老树的注视下,我脚步飞快地跑向学校,又像猴子一般爬上它的肩头。那时,还不懂得什么是眺望,只知道攀到最高处,远方的村庄公路、近处的土墙草房,以及缭绕而起的炊烟,都会尽收眼底,那时还没有读过《树上的男爵》,还不知道柯西莫与脚下那个红尘滚滚的世界所保持的古老的敌意。

    大人视老树为神明,如果哪家孩子病了,第二天树干上就会多一条红布,树根下也经常端坐着慈眉善目的佛。从前正月十五撒灯,村里的秧歌队总要锣鼓喧天地先到老榆树下扭几圈,用爬犁拉一口大锅,里面盛着拌了柴油的稻壳子,火苗蹿得老高,把夜晚撕开一角。

    一日,风刮得很猛,老树突然失火了,据说当时有人在树下烧纸。当我们跑到老树跟前时,只剩下一截黢黑的树桩,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比我高不了多少。天空立刻就辽阔了,缥缈得一无所有。

    也许,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一棵老树巍然屹立,滋养并荫庇着我们的童年乃至一生。村口的树、路旁的树、河边的树、田野的树……它们如同遗传密码,嵌入生命、融入血脉。但是,又有多少这样的老树,最终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迅速膨胀的世界,离开了它们长久以来默默守望并深情眷顾的山川大地。

    其实,一棵树无论以哪种方式离开,都是我们的悲哀。

    (作者单位系哈尔滨师范大学呼兰实验学校)

中国教师报